忘而非忘——心灵的记忆

杨凯晴 Miss Porter's School


“你们和我们像一家人。”这是一位刚刚见面两个小时的奶奶对我们说的。

我是一个特别热爱艺术的人,不管是音乐,舞蹈,还是绘画,我都非常感兴趣。但是在探索自己爱好的过程当中,我也希望能够找到我的兴趣所能够带来的影响。这便成为了把我带到阿尔兹海默症之舞动艺术疗愈项目的原因。我希望能够在这个项目中去观察社会的现状以及思考我能为社会所带来的正面影响。而这短短五天的活动带给我的却远远不止这些。

活动初期,我们更多的是了解和学习社会老龄化的现状以及认知症的相关知识。这些演讲改变了我对老龄化的固有思维。社会风气让我们潜意识里认为,老人,老龄,老年,是负面的,会成为一种负担。我意识到,当代社会很可怕的把老人归纳为另外一个群体,以第三人称的方式去看待他们。这让年长的人们脱离了主流社会,导致了人们对于老龄人口的偏见。这样的偏见更加强烈的针对认知症群体。“老年痴呆”、“精神病”,有多少个带有伤害性的负面词汇被用来形容这个群体。这些看似被藏在我们心中的想法,其实在无形当中给认知症患者带来了极大的伤害。我明白了想要真正的做到认知症友好,就应该打破偏见,以平常的心态照顾他们,包容他们。

带着这样的顿悟,我们在后来的几天体验了社会上不同的应对方法。首先是27院儿。这是一个在胡同里的社区文化生活馆。一到那块儿,我就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带着一点点杂音的街道,高大魁梧的百年老树,自在休闲的小猫,好像都在欢迎我们的到来。这也正是27院儿的愿景和魅力。通过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27院儿将街坊邻居,男女老少都聚集到一起,拉近了邻里关系,促进了社交沟通。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记忆对画”这个活动。27院儿意识到了中青年人与老人之间沟通的匮乏,于是通过画画的方式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用画笔将自己记忆中的美好呈现在纸上,不仅仅成为了回忆的载体,更是一次灵魂的交流。在壹衍声音疗法工作室,我们体验了音乐带来的疗愈效果。声音通过刺激我们的脑波,让其频率从紧张焦虑的beta频率调和到舒缓的alpha和theta。通过调整脑波,声音疗法让我们的身体达到最高的自愈状态。在这,我们得知,不仅老人对这种疗愈有需求,很多年轻人也一样需要通过声音疗愈来缓解失眠,焦虑等症状。

再后来,我们跟杨莹老师实践了舞动疗愈。这对有十多年舞龄、尝试过很多舞种的我来说,却是一个很新的体验。舞动疗愈跟平时的舞蹈很不一样:我们没有超高难度的技巧,繁琐难记的动作;我们不会比较谁跳得更好,而是专注于能做到的是什么;我们并非为了超越别人,而是互相鼓励,夸赞。在这样的环境下,舞者们真正的感受到了身心一体,创造表达的自由。

带着前几天的所见所闻与所学,我来到了康语轩,见到了真正的认知症群体。在去的路上我十分的忐忑不安。学习了越多关于认知症的知识,我就越发的知道对待这个群体所需的专业性,我生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们有不周到的照顾。舞蹈疗愈活动开始前,我们围成一个圈,我左边坐着一位奶奶,右边坐着一位爷爷。奶奶特别爱说话,经常拉着我的手跟我讲以前的故事。而爷爷就像是我们所说的i人,只要我不主动搭话,我们的对话就会陷入沉默。当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我绞尽脑汁推动对话的人,却成为了最触动我的人。

爷爷叫李福宅,今年70岁了(或者说,在他的记忆中是70岁)。当我问他从哪里来,他说:“我从‘欧尚’来。”我并不知道这个叫“欧尚”的地方是哪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为了延续我们的对话,我询问爷爷来康语轩多久了,他说:“多久了,我从‘欧尚’来的。”我心头一怔,明白了爷爷沟通上的困难。在后来的活动当中,我尽量专注当下,减少了对过去的提问。我发现,虽然爷爷记忆上存在一定的障碍,但是当过兵的他身体特别好。无论是什么动作,调动的哪个关节,爷爷都可以游刃有余的跟上。因此,在后来的即兴舞蹈环节,我邀请爷爷站起来互动。我提醒他可以加上脚上的动作,抬一抬膝盖,踩一踩地板。我从爷爷的眼神中看到了享受和快乐,他玩的很开心。突然,他松开我的手,朝门外走去,说要回到那个叫做“欧尚”的地方。我不知道他要去哪,也不知道他想去那里干什么。在确认了他的安全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望着右边空着的座位,我有点难过,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被遗忘的感觉。

过了一段时间,活动进入尾声的时候,我看到爷爷回来了。但是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座位,也忘记了我们在做什么。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爷爷重新坐到了我的右边。落座之后,他并没有模仿带领者的舞蹈动作,而是不断的抬起膝盖跺着脚,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刚刚教他的动作。刚刚心里的落空在这一刻被瞬间填满。我在那一秒终于理解了人们所说的“大脑已经忘记,但是心还记得。”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敢相信,简简单单的舞蹈动作,让相隔两代甚至三代的陌生人变得如此亲近。

创造认知症友好、认知症包容的社会,只需要一颗真诚的心。